煉石補天簽證救命
1938年,年僅37歲的何鳳山被任命為中國駐奧地利首都維也納領(lǐng)事館總領(lǐng)事。
他上任時,歐洲上空已戰(zhàn)云密布,納粹德國肆虐橫行,掀起反猶惡浪。1938年3月,德國吞并了奧地利。奧是歐洲第三大猶太人聚居地,總數(shù)約18.5萬人,他們中90%居住在維也納。納粹欲將這里的猶太人趕盡殺絕,規(guī)定集中營的猶太人只要能離開奧地利就可以釋放,不走的則在集中營里成批屠殺。
在維也納的大街上,何鳳山親眼目睹了留著一撇小胡子的希特勒,在人群集會前狂妄地叫囂著要“消滅”猶太人。
他在回憶錄中寫到:街頭每天都在上演著殘殺的悲劇。甚至一些在奧地利有著很高社會地位的猶太人,也難以逃脫被迫害的命運。因此,對奧地利的猶太人來說,離開就是生存,不能離開就意味著死亡。
要離開首先要有目的地國家的簽證。但不少國家都“強調(diào)自身困難”,相繼對猶太人簽證亮起了紅燈。求生的欲望使成千上萬的猶太人每天奔走于各國領(lǐng)事館之間,但大都沒有結(jié)果。17歲的艾瑞克·高德斯陶伯把除中國以外的駐維也納的50多個領(lǐng)事館都跑到了,一個簽證也沒有拿到。
富有同情心的何鳳山不忍看著猶太人在維也納等死,憑著韜光養(yǎng)晦之計和跨越種族之愛,在沒有獲得當局批準的情況下,勇敢地打開了向猶太人發(fā)放簽證之門。高德斯陶伯1938年7月20日一次就從中國總領(lǐng)事館拿到了20份前往中國上海的簽證。這消息在猶太人中迅速傳開,他們就像撈到了救命草。中國總領(lǐng)事館門前每天從早到晚排著長龍,許多求助無門的猶太人在這里拿到了去上海的“生命簽證”,從而逃離歐洲去了中國。
有一個小伙子一下子拿來11份申請表,按說申請者本人不來,不能簽發(fā),但是,何鳳山還是當場全簽了。
自何鳳山1938年到任至1940年5月離任,他到底給猶太人簽發(fā)過多少生命的“船票”已難考證,但有幾個數(shù)據(jù)可以說明問題。一位猶太幸存者提供的護照原件表明,他1938年6月得到的簽證號為238號,另一份7月20日的護照則顯示,簽證號已超過1200份。據(jù)此計算,何鳳山簽發(fā)的護照至少有數(shù)千份。根據(jù)一些檔案資料估算,平均每月派發(fā)500多個,有時甚至達到900個。在中國,這些猶太難民有的定居上海,有的定居哈爾濱,有的則轉(zhuǎn)道前往美國、加拿大和菲律賓等其他國家。上海成為當時世界上惟一向猶太難民敞開大門的都市,到1941年底,上海形成了遠東最大的猶太社團,頂峰時達3萬多人,超過了加拿大、澳大利亞、印度、南非、新西蘭五國當時所接納猶太難民的總和。
一位幸存者引用哲人的話稱頌何鳳山:“有些人雖然早已不在人間,但他們的光輝仍然照亮世界。這些人是月黑之夜的星光,為人類照亮了前程。”
何鳳山冒著生命危險,給成千上萬名猶太人帶來了生的希望。但是,因為種種原因,他的義舉一直無人知曉,直到60余年后他辭世才被公開披露。
1999年和2000年,有關(guān)猶太組織分別在上海和瑞典首都斯德哥爾摩舉辦展覽,何鳳山的壯舉終于大白于天下。猶太人稱贊他是“中國的英雄”、“中國的辛德勒”。2000年7月,何鳳山被以色列授予“國際義人”稱號,這是以色列政府向救助過猶太人的國際人士頒發(fā)的最高獎項。有歐洲歷史學家指出,何鳳山是解救猶太人最多的“義人”。
在國內(nèi),潘光是發(fā)現(xiàn)何鳳山壯舉的第一人。潘是上海猶太研究中心的教授。早在1990年,黯熟二戰(zhàn)期間猶太人的上海避難史的潘光就開始尋找中國的“辛德勒”。從1990年到1999年,他尋找了整整9年。
那么,為什么何鳳山的事跡一直不為人所知呢?專家分析,個中原因主要有三:一是從1937年到1939年,上海被日本占領(lǐng),猶太人進入上海無需簽證,研究人員難以想到駐歐洲的中國外交官能有此等壯舉。二是二戰(zhàn)結(jié)束后中國陷入內(nèi)戰(zhàn),以后又由于各種政治因素和歷史條件的限制,關(guān)于中國人救助猶太難民的研究工作一直沒有開展起來。1995年,上海猶太研究中心的學者訪問德奧兩國時才得知,雖然當年入境上海不需簽證,但猶太人沒有到上海的簽證就不可能離開奧地利。三是何鳳山一生淡泊名利,并不認為救助猶太人是什么驚天動地的事情,自己很少對人提起。他在《我的外交生涯四十年》一書中,對這件事也只花了很少的筆墨。書中寫道:“富有同情心,愿意幫助別人是很自然的事。從人性的角度看,這也是應(yīng)該做的。”
另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當時的中國由國民黨統(tǒng)治,何鳳山是國民黨駐維也納的外交官,他救助猶太難民的事情并沒有經(jīng)過國民黨政府的授權(quán),忙于戰(zhàn)爭的國民黨政府只好壓下這件事。而當時占領(lǐng)中國的日本人又對此事毫不關(guān)心。改革開放后,隨著中外文化交流的增多,有關(guān)專家抽絲剝繭,才使得何鳳山的事跡從歷史的塵埃中走出來。
1999年初冬,時任全國人大常委會委員長的李鵬在訪問以色列耶路撒冷大屠殺紀念館時說:仁慈正義不分國界,我們中國也曾有人救過猶太人。李鵬所說的這個中國人就是指何鳳山。
對于何鳳山的義舉,被救的人也許不知道,在當時極度恐怖的氣氛下,他承受著怎樣的風險!這種風險包括讓他極有可能喪失政治前途。
當時中國駐德大使、何鳳山的上司陳介就不認同何鳳山的義舉。陳介認為,為維持中德邦交,不能與希特勒唱反調(diào)。陳曾多次指示何鳳山限制對猶太人的簽證。最初,何鳳山以外交部的訓令并非如此為由,堅持向猶太人大批發(fā)放簽證。后來,他一面唯諾稱是,言稱等待國內(nèi)指示;另一方面,仍不停地發(fā)放簽證。這當然瞞不過陳介,他知道后大為光火。恰在此時,有人狀告何鳳山出賣簽證、貪贓枉法,這給了陳介可乘之機。他立即派參事丁文淵前往調(diào)查,但經(jīng)過一再詳細稽核,沒發(fā)現(xiàn)任何可疑之處。丁文淵不解地問:“為何外界傳言簽證有弊?”何鳳山坦然回答:“這是莫須有的罪名,若簽證限制甚嚴,賄賣之事還可以說得過去,既然只要申請人提出申請皆可以得到簽證,人家何須花錢賄買?”一席話,說得丁文淵啞口無言。盡管查無問題,但具體承辦簽證的副領(lǐng)事周其庫還是被莫名其妙地革去了職務(wù)。
南京政府不支持何鳳山的義舉。何鳳山給猶太人大量發(fā)放簽證,導致成千上萬猶太人擁向上海,哈爾濱也成為猶太人避難的一個集中地,這既瞞不過希特勒,更瞞不過蔣介石。何鳳山的義舉,既得罪了納粹,當然也會得罪蔣介石。國民黨到臺灣后,何鳳山逐漸被冷落。直到1973年退休,他正式結(jié)束了長達40年的外交生涯。退休后他沒有回過臺灣。臺灣當局以何鳳山無法說清駐奧期間200美元的使用情況為由,剝奪了他的養(yǎng)老金。
在納粹看來,眾多總領(lǐng)事中,只有中國總領(lǐng)事何鳳山是不買他們賬的人。何鳳山不僅公開與猶太人保持來往,而且還為猶太人提供一切力所能及的保護。駐維也納美孚石油公司經(jīng)理羅申堡一家人就是在何鳳山親自護送下逃到國外的。1939年11月10日,何鳳山約定為羅申堡送行。沒想到這天所有奧地利的猶太人都突遭軟禁,羅申堡打電話暗示何鳳山不要到他家里去。何鳳山歷來信守諾言,盡管危險重重,依然按時前往。一進羅申堡家,何鳳山發(fā)現(xiàn)羅申堡已被納粹帶走,一家人正驚慌失措。正說話間,門鈴響了,女傭以為主人回來了,忙去開門,結(jié)果闖進門來的是兩個蓋世太保。何鳳山在沙發(fā)上不動,并點燃了一支煙。蓋世太保被他鎮(zhèn)定自若的神情激怒了,盯著何鳳山上下打量了一遍,還拔出手槍頂著他的腦門。何鳳山依然無所畏懼,蓋世太保知道他有些來頭,便連房子也沒檢查就離去了。何鳳山為防意外,親自護送這一家人上火車離開了維也納。
納粹當局終于按捺不住了,開始尋釁報復。何鳳山的助手周其庫被革職后不久,納粹當局以總領(lǐng)館租用的是猶太人的房子為由,強行將房子沒收了。何鳳山不得已把領(lǐng)事館搬到了維也納城市公園旁邊的一所公寓里。得不到租借費用,何鳳山自掏腰包。即使在這種情況下,他仍繼續(xù)向猶太人簽發(fā)“生命簽證”,直至1940年5月離開維也納。
然而何鳳山把簽證之事說得很輕巧:僅僅是舉手之勞。其實并非如此。他以大智大勇,頂住了諸多壓力。陳介聞何鳳山有辦簽證之嫌后,大發(fā)雷霆,大罵他“狗膽包天”,命令他立即停辦簽證,否則格殺勿論!何鳳山因精通國際法,胸有成竹,所以仍我行我素。結(jié)果,因非法出賣簽證的罪名受到軍統(tǒng)局調(diào)查,但他早有防范,使調(diào)查一無所獲。軍統(tǒng)特務(wù)臨回國時把手槍對準何鳳山的腦袋,氣急敗壞地大叫:“讓我查出來我就崩了你!”何鳳山一笑:“在下膽小怕事,為官尊上,保證絕無此事!”那人剛走,他便對部下低語:“我一個腦袋能換幾千條生命,值!”
壯士義舉自在人心
何鳳山的義舉大白于世之時,不少獲救者已不在人世,但他們的后人仍將恩人何鳳山的名字珍藏在心底。
現(xiàn)居加拿大的猶太裔婦女克勞蒂亞的父母憑著何鳳山發(fā)的簽證,到達上海后生下了她。她說,父母曾經(jīng)告訴她,當時在奧地利有50多國的外交官,只有中國的何鳳山敢于幫助他們。因此,她對中國有著特殊的感情。
現(xiàn)維也納愛樂樂團首席小提琴演奏家海因茨·格林伯格隨父母逃到上海時還只有6歲。他在上海接受了音樂啟蒙,學會了拉小提琴。他對何鳳山幫助他們一家到上海避難十分感激。多少年后,說起這段往事,這位小提琴家仍感慨萬千,說他的生命與事業(yè),都是何鳳山博士的義舉所賜。
加拿大的克勞斯回憶道,當年,他的丈夫在中國領(lǐng)館外排隊等候時,見總領(lǐng)事的車經(jīng)過大門,就從車窗把簽證申請表扔了進去。沒想很快就接到電話通知,拿到了救命簽證。一位被救者的女兒在父親的簽證前與何鳳山的女兒何曼禮含淚擁抱,激動地說:“看見你,我好像看見了我爸爸。”何曼禮也說:“看見你,我也好像看見了父親。”
美國大名鼎鼎的億萬富翁、現(xiàn)任世界猶太人大會秘書長辛格的父母也是被何鳳山搭救的。他含著淚水,激動地對美國歷史學家索爾說:“我的父母是何博士救的,他是一位真正的英雄。我一定要把他介紹給全世界的人。”
“你父親高貴的心靈、慷慨的精神,讓我們所有人受益匪淺,暴力沒有摧毀他的良知,他的義舉值得所有人尊重。”在以色列何鳳山義舉紀念牌前,以色列學生代表拉米向何鳳山的女兒何曼禮表達了最誠摯的謝意。
目前定居以色列的塞麗維婭·多倫是在一個偶然的機會遇到何鳳山的。1938年3月11日,他和何鳳山都目睹了希特勒的軍隊進入維也納城的情景,也親眼看到了納粹是如何毒打居住在這座城市里的猶太人的。
多倫回憶說:“何鳳山與我們家比較熟,他親自把我護送回家,并對我們說,只要他還有外交官的身份,納粹就不敢傷害我們。為了保護我們,自那以后,何鳳山經(jīng)常到我們家里坐一坐,看一看。”后來,多倫的弟弟被捕,并被帶到另一座城市。慶幸的是,他手里握著何鳳山給他辦理的中國領(lǐng)事館簽證,才得以獲釋。多倫和弟弟于1939年離開維也納,來到巴勒斯坦,后來又遷居以色列。
據(jù)考證,德國占領(lǐng)奧地利后,在奧地利的猶太人中70%已移居國外,僅到上海的便多達18000人。在那個黑暗的時刻每一張簽證背后都有著感人至深的故事。
在1938年到1940年間,中國正處于內(nèi)憂外患之中,人們生活條件非常艱苦,這些到中國避難的猶太人盡管沒有供暖、沒有衣服,擠在破舊的小屋里、吃著難以下咽的食物、但是和歐洲殘酷的大屠殺相比,上海的生活使他們感覺像到了天堂。這里沒有殘暴的納粹分子,卻有熱情幫助他們的上海民眾。
這些猶太人有的還參與到中國的革命中來,來自奧地利的國際主義戰(zhàn)士羅生特醫(yī)生也是拿著何鳳山簽發(fā)的簽證來到上海的的。1939年,身為左翼人士的羅生特醫(yī)生參加了新四軍,并在上海開了診所。后來他成了四野一縱的衛(wèi)生部長,被稱作新四軍中的“白求恩”。
1929年冬,何鳳山辭去公職,前往德國慕尼黑明興大學深造,重點攻讀經(jīng)濟學。畢業(yè)后,他返回祖國,初在湖南大學任教,后為湖南省主席何鍵擔任秘書,同時在湖南大學等學校兼課,教授經(jīng)濟學、英文與國際政治。1935年,何鳳山以額外二等秘書的官銜攜帶家眷前往土耳其任職,從此投身外交界。1937年初,何鳳山以一等秘書銜二等秘書的名義,被調(diào)往駐奧地利公使館任職。
家鄉(xiāng)人忘不了何鳳山所進行的抗日外交。珍珠港事件爆發(fā)后,受美國總統(tǒng)羅斯福邀請,南京政府軍事代表團赴美共同處理對日作戰(zhàn)的有關(guān)事宜,何鳳山以代表團秘書長身份前往,并隨團常駐華盛頓。在美期間,何鳳山以軍事代表團發(fā)言人的名義,呼吁美國支持中國抗日,同時指責英美忽視中國戰(zhàn)場:“軍用物資援助吝而不給,如此下去,抗日前途極為危險。”此言一出,美國朝野為之震動,報章長篇刊載,參議員甚至邀請何鳳山到國會作證。這一時期,何鳳山出版了《美國的外交政策》、《美國的政治與經(jīng)濟》兩本書,并集兩書之精華成文寄往重慶,在《大公報》上發(fā)表。一年后,何鳳山返抵重慶。他創(chuàng)辦了英文版《自由西報》和《政治生活》兩種雜志,介紹中國、鼓吹抗戰(zhàn),為抗戰(zhàn)的勝利作出了積極的貢獻。
家鄉(xiāng)人民最津津樂道的是他拯救猶太人的義舉。2001年9月8日上午,何鳳山先生的母校——益陽市一中(原信義中學)舉行了何鳳山誕辰一百周年紀念大會。何鳳山的兒子何曼德和女兒何曼禮在紀念大會上分別發(fā)言,表達了對父親的懷念之情。應(yīng)邀出席會議的以色列駐華大使館公使莫義瀾先生稱,何鳳山是一位為猶太人的黑夜點燃光亮的人。世界猶太人組織代表肯伯格等人參加了紀念大會。
何鳳山是益陽人民的榮耀與自豪。為了弘揚他熱愛和平、反對侵略、堅持正義、維護人權(quán)的國際人道主義精神,市文化局和市博物館從2001年9月舉辦“紀念何鳳山誕辰100周年生平事跡展”時起,即開始籌劃征集、收藏、研究和展示何鳳山“生命簽證”義舉歷史見證史料工作。2005年8月在市博物館舉辦了《生命簽證——國際正義人士何鳳山博士拯救猶太難民事跡展》,以色列駐華大使海逸達、全國政協(xié)副主席李蒙、美中經(jīng)濟科技貿(mào)易促進會首席代表劉建吉以及省、市領(lǐng)導和社會各界人士紛紛前來參觀展覽。為了保護和征集何鳳山遺物資料,國家文物局批準了專項征集經(jīng)費;2005年12月,市政府同意何曼禮女士的請求在風景秀麗的會龍山公園內(nèi)修建何鳳山博士紀念墓地;2006年市委市政府又決定興建市博物館新館,內(nèi)設(shè)何鳳山“生命簽證”陳列館。今年9月,在何鳳山博士逝世10周年紀念之時,他的骨灰將回歸故里。屆時我市將舉辦系列活動,以紀念這位家鄉(xiāng)的驕子,同時努力將益陽建成“國際正義人士”何鳳山博士研究中心、展覽中心和紀念中心。
何鳳山博士的子女們親眼目睹了世人對父親義舉的贊揚和肯定。在紀念何鳳山博士逝世10周年之際,8月14日,市文化局收到了何曼禮專門撰寫的紀念文章。
懷念父親何鳳山
十年的時光轉(zhuǎn)瞬即逝,但期間所發(fā)生的事足以令人一生回味。正如在大自然中,萬物生生相息,始與終相互輪替,父親的去世也孕育出來一個新生命,那不再是肉體的,物質(zhì)的生命,而是一個表徵人道精神和正當?shù)纳?/span>
十年來,經(jīng)過不斷的搜尋和查證,我終于能把父親的人道嘗試和努力再一次呈現(xiàn)出來。父親生前從不要求,也從未因他的拯救行動而得到任何的表彰。事實上,他甚至很少提起他自己曾在1938年到1940年間擔任中國駐維也納總領(lǐng)事這個經(jīng)歷。直到父親于1997年去世后,他曾拯救過數(shù)千名奧地利猶太人逃離大屠殺的事跡才由於一個很偶然的機會而大白于世。可惜,在相距近70年后才來追尋,我們很可能已經(jīng)無法獲得父親的人道努力全貌。
過去十年里,當我在追溯這一段已經(jīng)被深埋了超過半世紀的歷史事件的時候,人們常常會問:“當其他國家都不肯伸出援手,為什么一個中國外交官卻挺身而出,拯救在奧地利的猶太人?”
我的答復是︰
“倘若你認識我的父親,你便不會問這樣的問題。”人們也常接著問:
“在妳發(fā)現(xiàn)父親這一段英勇事跡時,妳曾否感覺驚訝?”不,我完全不驚訝,因為父親的所作所為正完全符合他的人格。
父親一生留下來的最大遺產(chǎn),就是活出了他的真我。他是一位學者,一位君子,他深受文化和時代的塑造,像他這樣的時代人物,在今時今日已不可多見了。不過,父親最值得令人懷念的,是他的真誠和尊貴的人格,他的意志堅定,樂觀又滿有信心,他有非凡的親和力。他深受愛戴,不單因為他所做過的事,更是因為他的為人。
父親常常為自己所領(lǐng)受的一切而感恩。他為人聰穎、無畏無懼、風趣、滿有魄力。他廉潔、直率、性情剛烈,正直不偏,頂天立地。他脾氣較猛,我常常認為是愛吃湖南辣椒所致。然而,充滿愛心和憐憫心,卻是他最值得珍惜的特徵。最要緊的是:父親不認為他應(yīng)該用他的天生秉賦來謀求自己的個人利益,而是應(yīng)該用來為全人類謀造福。
父親雖然常年在國外生活,他對故國的愛卻是強烈的、而且從不動搖。他把寶貴的中華文化傳統(tǒng)教導給我的哥哥和我,并且要我們以身為中國人為榮。他以孔孟思想中的兩大原則,德和禮,來為我們?nèi)∶?/span>
父親與他同年代的中國同胞一樣,為百年來中國曾經(jīng)飽受外國帝國主義的羞辱和迫害而深感義憤,
立志不讓這種羞辱繼續(xù)下去。所以,父親特別同情任何受到欺凌和迫害的人們。這也就是他單純的幫助猶太難民的理由。他說:“看到猶太人的厄運,深感同情是很自然的,在人道立場上,幫助他們也是應(yīng)當?shù)摹!?/span>
我相信,這一個理由也足以回答我常被問到的第二個問題:“為什么他從不談?wù)撍约旱牧x舉?”
倘若救助在苦難中的人是人自然而然該做的事,為什么還需要特別向別人提起或?qū)で蟊頁P呢?中國不是有一句“善欲人見,便非真善”的古諺嗎?
我很榮幸,能身為何鳳山的女兒。在父親的晚年我很高興能夠稍盡反哺之責,每天陪伴他、侍候他,就像我年幼時他悉心體貼地照顧我一樣。現(xiàn)在十年后,在益陽市人民的熱心贊助下,我終于能把父親的骨灰?guī)Щ貋戆苍幔肋h地在他深愛的故鄉(xiāng)安息。“樹高千丈,葉落歸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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